雙灰色十一月號夢-悲冥船

 

最後我們沒有相遇

只是在秋天裡一起沈默

 

 

 

 

「中華民國是啥咪碗糕...」

這句話透過電視畫面快速的向各地傳遞開來,不只在國內政壇上引起軒然大波。三天後,台灣這片土地更是呈現一片赤紅。

 

「這些錢你們兄弟就分一分,說不定到時候還能用的到..反正都己經走到這種地步了..」

父親從神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堆零散的銅幣。桌上的銅幣毫無意義的分成兩部份。我用雙手拎起父親給我的部份,就和弟弟往不同的方向離開家。

一個人往北方行走的我回頭望向家。長久以來居住的家,隨著步伐的前進像縮水般逐漸渺小起來,也像從來都沒有住在這個地方過,有什麼東西終於要消失而逐漸往陌生的感覺。我返回頭,一邊繼續踩著凹凸不平泥路,一邊像做最後一次紀念性似的回想從前發生的事情。好像很趣吧!也好像只是播著一場完全空白的記錄片。沒有背景,沒有人物,沒有故事。就以一片粗糙的反白背景很安靜的開場,很安靜的結束。

天空轟隆隆的悶響著。所有見得到的景象都呈現焦紅色。濃厚的黑煙,濃厚的臭味,灼熱的空氣,直到我像恢復意識的發現己經是走入山區裡。黑色的雨下著。

這場雨什麼時候下的?己經下了多久?我不清楚。不管它下了多久,都和消失蹤影的人們己經失去關聯性的下著。將近夜晚,我找到一處山洞的地方躲雨。我發現所熟悉的夜空竟然像燒瓦斯爐的煤氣被放入空中燃燒著一般。山洞內不斷被夜空不停閃來的電光侵襲。看得見我全身相當骯髒,衣服己經破爛不堪,整個人就像掉進泥沼裡又逃出出來似的模樣。上方岩石滲下來的水把身體濺的很冰。

『人們都不知道去哪裡了?不過我還活著..』

我跟自己這麼說。這種奇怪又糟糕的情況下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說。這輩子好像都這麼樣的安慰自己說,沒關係!只要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了。只要等到那個人出現就好了,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還活著..』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接連幾道電光閃下時,龜裂的岩縫上竟然出現微亮著暗紅色光絲。在電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條條會發光的紅繩在岩石上正亂無章法的穿梭。我也聽見很沈悶的聲音。從岩壁裡發出很沈悶的聲音,像有人被遺忘似的憤怒用力敲著堅硬渾厚牆壁的聲音。踫踫發出好幾聲。一下子細小的岩塊像被炸彈爆開似的從岩壁上噴了出來,整個山洞裡四面八方都是飛噴的碎石,而且情況還越來越往激烈發展。我的身體被飛噴而出的小石塊打的很疼,想找個地方閃躲,山洞裡卻沒有任何可以閃躲的地方。

又一道電光落進山洞裡。那像藝術用的模型木人被鑲在岩石裡的裸人佈滿我整個視線。有的蹲著,有的是站著,有的呈現難以想像的扭曲。他們全都緊緊鑲在岩石裡。

從岩石裡蹦出一隻手,又有一顆頭也磞出來。整個山洞裡都是。上面的岩石,四週圍的岩石,連我腳踩的地方都磞出人的身體。他們像人的模型被丟入岩槳再拿出來快速冷卻後的模樣。沒有眼珠只透射出赤紅色眼光,沒有皮膚,沒有牙齒的嘴,光溜溜模樣顛簸擺動的肢體並朝向我這裡來。山洞外也有,幾乎視線上都是這樣的人。他們發出嗚呼的叫聲。當我明白這是一處詭異的地方時己經是來不及離開了。

我彎下身體,用爬行的方式想逃往洞口。不行,洞口早就湧進一批又一批的人。他們尖叫起來,整個山洞是嗡嗡嗚迴響著。聽著尖叫聲,頭開始暈痛起來。聽著那種不舒服的聲音有種令人想嘔吐的感覺。我看著他們那雙可怕的眼睛,好像正盤算著要把我吃進他們的肚子裡成為食物。我閃過幾個己經接觸到我的人,但最後還是被這些人硬是逮住。他們力氣很大,我的腳像被生硬的機器夾住。整顆心臟瞬間跳動到吸不到氧氣快窒息般,腦海裡浮出要被吃掉的慘景。會很痛,很慘吧!被吞進肚子裡我還會醒著嗎。

地上發出有東西很重的落下聲。一道電光閃起,巨大的人影從我的背後落映下來。我回頭一看,竟然是一隻穿著人類衣服的人猿。他跟人類一樣身體是站的直直的,沒有印象中那樣彎曲,兩隻手還撐在地上。牠像發狂般的吼叫,單手猛力一揮發出碰的一聲,幾個人飛了出去。他順勢抓住我往上一拉,我很快的被拋出山洞外,然後天旋地轉的跌落到地上。附近的人一看到我,全都往我這裡奔跑而來,我是緊張到幾乎手腳發軟的往山坡上爬。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人類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我熟悉有山有建築的這塊土地,己經變成一望無際的平地。赤裸裸的他們就像擁擠的紅色螞蟻把平地填滿起來。暗紅色的夜空不停落下閃電。薄薄的霧夾帶刺鼻的油煙味。

我己經爬到山坡頂端,不過仔細一看,也只是在平地上隆起的小坡罷了。第一次想喊救命的時候,這裡卻沒有一個正常的人。當我倍感無助時,那突然出現的人猿從山洞裡跳躍出來,一下子躍到我的面前。

「快走!」人猿用牠的黑色瞳孔,濁黃色眼白著急的對我說。

身材魁梧的人猿背住我,一下子就往天空一躍。我靠在毛茸茸的硬背上,整個人就像飛起來的感覺。牠落下時壓倒不少人,然後用飛快的速度跳躍起來。地面上那些人想趁著牠落下時全撲向牠,不過當他們靠近人猿都被人猿打飛掉。很快的背著我的人猿甩開他們,只不過像紅色海浪般眾多的他們用著根本不合人類的邏輯速度追上我們。

過了不久,赤紅的土地像慢慢被沖刷掉色彩回到原來的樣子,前方也出現一片墨綠色森林。人猿一進到森林就立刻躍上離地面相當高的樹枝上,牠伸前一抓,很輕易的抓住距離相當遠的另一顆樹的樹枝。全身失去力氣的我臉貼在人猿的背上,聽著在樹梢間發出咻咻很輕脆的聲音。在樹枝上的牠就跟在地面上走路一般輕鬆。等到看不到那些人的蹤跡,人猿才在樹枝上停下來,順勢把我從牠的背上放下。

「怎麼一回事。」我發冷抖的說。而且我發現我的身體好像快要消失掉失去顏色,雙手變得十分慘白。

「先吃下這個。你一定要吃下這個,不然你會消失在這個世界..」

人猿從衣服裡掏出削掉一半的竹筒。竹筒裡放了幾片褐色竹葉。

「一定要吃這個。」人猿又說。

我接過竹筒,拿出放在裡面的竹葉。完全沒有味道的竹葉,澀澀的相當難吃,也很想作嘔。我像個孤兒一邊吃,一邊哭。一陣怪異聲後,人猿很快又背起我。

「是他們跟來了嗎。」我慌張的問。

「沒想到這麼快...」人猿很緊張似的說。「千萬不要去看他們,不然你的意識會被他們帶走..」

「哦!」我說。

背著我的人猿繼續在樹幹上跳躍。

 

黑漆漆的森林深處飛來一道發光的流星。地面也有一道流星。它很快的朝著我們這裡飛梭過來,但人猿對這兩道光好像沒什麼反應。我正猜想發光的流星會是不是他們,發光的流星己經靠近我們了。是隻羽毛顏色相當漂亮的鳥。地上那道流星竟然是隻豹。

「帶小主人先走,我去引開他們..」

小主人?在說我嗎。我想。

人猿停下來。鳥棲在人猿站立的樹枝上。

人猿把我從牠的背放下來,便要我坐上這隻不管怎麼看都相當瘦弱的鳥走。

「..我..我坐著牠..不會壓..」

「小主人我可是很強的..」鳥很有自信的把頭仰的高高的說。

牠們怎麼會講話?為什麼鳥會叫我小主人。實在很混亂,我無法思考及想像,追我的那些人,會說話的動物,還有這個國家是發生什麼事了。由於情況十分迫切,我不得不很不好意思的坐上這隻鳥。牠很輕,好像用力一搥鳥就會被搥扁了。

「坐好了小主人。」

牠一下子就往地面俯衝而去。我望向後方的人猿,牠盯著我們離去後就跳躍到另一邊的樹林裡消失。鳥飛翔的速度明顯比人猿還要快,坐在牠身上的我像快飄浮起來。害怕掉下去,只好緊緊抓住比我手肘還要細小的長脖子。好像是抓得太緊,牠咳了咳。

「對不起..」我說。

「沒關係,小主人要抓好哦..」牠發出嘎嘎的笑聲。「不要掉下去哦..」

地上的豹則是一直跟著鳥飛行的路線奔跑。那些人緊追在豹的後方。

「小主人,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帝雉。」

「帝雉?」

我腦海裡像掃瞄機般快速掃過印象中的動物圖鑑上刊著帝雉的長相。牠的樣子跟帝雉這種鳥類實在相差很多。牠頭上有著像皇冠般立起的漂亮羽毛,有著孔雀一般的尾巴,羽毛的顏色也不對,體型比起帝雉略微較大,從身上還會灑落出金粉般的亮光。簡直就像神話故事裡才會有的神獸。

「鳯凰!」我驚訝的說。「你是鳯凰。」

太不可思議了,在我有生之年居然遇到了鳯凰,而且是虛構的古老故事裡的鳯凰。但這種情況下遇到什麼,好像也不值得高興。帝雉一陣笑呵呵說著牠不好意思被稱讚。

「地上那隻豹好像快被追上..」我著急跟帝雉說。「你能一起帶著牠嗎?」

「呵呵..牠是雷豹,小主人大概不知道牠奔跑的速度可是非常快,我才不要幫牠耶!抓住一隻肥豹可是會累死優雅的我..」

我朝後方的一瞧,跟著豹後方那些人距離是越來越逼近。

「..不過即然是小主人的要求,我就順牠一起帶走吧。」

帝雉很快返回頭,呈現我面前的是不得了的場景,那些人簡直像洪水一般的湧入森林裡,茂密巨大的森林看起來就快被洪水淹沒掉。正當帝雉返回頭要抓用雷豹,那些人全往帝雉這裡跳躍起來,雖然是正常人一樣的跳躍高度,對帝雉而言似乎沒有任何威脅性。

帝雉突然全身燃燒起熊熊火焰。坐在牠身上的我卻沒有被火焰灼傷,反倒是非常溫暖的感覺。火焰像箭似的從帝雉瞬間撐開雙翼的羽毛裡飛灑出去,一下子林間燃起一片巨大火海,那些人就硬生生被阻擋在火海的後方。牠一抓住奔跑中的雷豹後就往天空的方向飛旋而上,一口氣擺脫追來的人。

 

帝雉帶著我來到一處樹林間隔稀疏卻更巨大的森林。這片森林靜悄悄的,彷彿連一點聲音都不可能存在似的靜悄悄。前方是一處深長的斷崖。一層淡薄的霧遮掩著見不到的谷底和另一邊忽隱忽現的景象。一座巨長的老舊吊橋穿越過淡薄的霧連接到另一邊的斷崖。吊橋的前方站著兩個矮小的人。我正想著終於有和我一樣的人出現了,不過當帝雉飛近時,那兩個矮小的人竟然是一隻狗和一隻貓。開心的心情一下子掉入深谷裡。

「喵喵!這裡!這裡!」貓好像很開心的揮著手。「喵喵!小主人終於來了!」

「唄!終於把小主人帶來了。」狗說。

帝雉把雷豹丟到地上,然後像一根羽毛很輕的停到地面上。

「停下來了...」還沒站穩的我心裡吱吱唔唔的說。

一旁的雷豹向帝雉嚷喊著可不可以丟輕一點,帝雉則是回應說抓住一隻豹飛的樣子實在很丟臉。貓雙手摀在臉上,一副傻笑的喃喃自語說我看到小主人了。狗看著貓是一副冒汗的臉。

「是你的祖父要我們在這裡等你的。唄。」狗說。

「我祖父?」

「喵!對呀!我們在這裡等小主人己經好久了。」猫一邊傻笑,一邊用手堵住狗的嘴搶著話說。「小主人,我是咪貓,叫我貓兒就好了,這隻笨狗是犬太。」

等我。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連爺爺都沒見過面,更別提離我年紀更遙遠的祖父。但情況看起來我總算安全了,至少牠們很友善,和剛剛遇到的那些人比起來。

「為什麼那些人要追我呢?」我忍不住好奇的問。

「因為..」貓兒說。

「因為他們存在的很痛苦,所以他們想要吃掉乾淨的靈魂,來減少他們的自身痛苦。正好你的靈魂是新鮮乾淨的‧也許他們看上去並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折磨,但他們卻無時無刻感到痛苦。無法形容的痛苦。」

話一畢,一條巨蟒從樹幹上躍了下來,地面上浮起薄薄的灰塵。貓兒向牠嚷喊著不要插話。

「牠是金蛇,這不重要,小主人想知道什麼問我就可以了。喵。」

貓兒抬著頭看著我,然後臉朝向巨蠎吐著舌頭說。一旁的犬太攤開雙手說沒辦法。帝雉摀著嘴嘎嘎笑的跟我說小主人要小心哦!貓兒可是很任性的。

「小主人你看到的那些人的確是人類。和你同樣的人類。不過是死去的人類。他們仍然非常執著,非常眷戀,原因是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沒有人給予他們枷鎖,他們卻生活的像帶上笨重刑具的牢獄囚犯,死後就成了那副模樣。」

金蛇緩緩繞到帝雉和雷豹身旁,然後繞到我的身後說。貓兒對著金蛇又吐了一次舌頭。

「還有..剛剛帶我來的..」

「牠是猿將,牠應該等一下就到了。」貓兒像沒有其他人再插話的覺得很滿意似的搖動尾巴。「喵!是牠去小主人住的那個世界裡尋找小主人,雖然我也很想一起去看看小主人住的那個世界..」

「對哦!猿將怎麼還沒來。」雷豹說。

「牠會被抓到了嗎?」我小聲緊張的說。

貓兒笑瞇瞇的對著我說不會。

在樹幹上出現快速跳躍的影子,一下子就落到我的前方。

「怎麼這麼晚才到..」雷豹說。

「猿將,大家都在等你耶!」帝雉說。

「小主人,我是猿將,是你祖父要我們在這裡等你的。」猿將走向前,看著我沈默一回的說。「剛才情況很危急,所以沒解釋清楚就很倉促的把你帶來這裡。」

我搖頭說沒關係。

「他們該不會還在後面追你吧。」雷豹說。

「嗯!他們並沒有被我引開,他們十分狡猾..一發現氣息不對就立刻放棄追我..」猿將好像嘆氣似的停頓一下。「他們尋著小主人所在的方向前來了..」

牠們突然沈默下來,臉色像凝結成冰牆一般毫無表情。

「怎麼了!」我問。

「這..怎麼說呢?喵。」貓兒皺著眉頭。「小主人,我們現在要帶你過去,但..」

「只要小主人越過橋的另一邊就不在是人類了。唄。」犬太說。「唄,從此也無法恢復到人類的身份。」

「臭狗不要搶話!」貓兒拐住犬太的脖子發出鳴鳴的生氣聲。

「要妳管!」犬太用手拉扯貓兒的臉頰。

「其實小主人你己經死了。」猿將把聲音放得很小聲。好像非常擔心對方無法接受事實的小聲說。「這個地方是人界和冥府之國的邊緣交界處,不屬於人界,也不屬於冥府之國,只要過去橋的另一邊,小主人從此就不再是人類,也回不了人類的世界。」

「是會漸漸的..喵。」貓兒的兩隻耳朵垂下來。「小主人不會一下子脫離人類的關係。」

再也不是人類!我發愣著。我從來沒想過,不再是人類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好吧。」反正己經死了,我想。

「在你還沒有完全脫離人類之前,我們還可以幫你完成一個心願。因為以我們的能力最多也只能幫你完成一個。」

金蛇繞到我面前。牠伸長金色的身軀讓臉面向著我的臉,眼睛瞇成一條線的看著我。貓兒緊緊靠在我的左腳上。

「在你還是人類的時候,有什麼心願是沒有實現的。小主人你想完成什麼心願。」

「我..」

「唄。」

「金蛇你一定要小主人馬上回答嗎?」帝雉說。

「嗯,等小主人不再是人類就來不及了。」金蛇把軀體往地上回縮。「到了那邊就會和人類的世界切斷任何關聯,小主人也會逐漸失去曾經身為人類的感覺、情感、習慣,甚至是記憶。到時候小主人會想不起曾經身為人類時任何重要的事。曾經是人類的事就變得好像自我產生的幻覺。」

「真的不能重返人類的世界嗎?」雷豹說。

「不能了。人類的世界己經發生巨大的異動。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猿將說。「我在那裡看到的情況確定這件事是真的。」

「我想見我的母親一面。」我說。「我從小就沒見過母親。」

「小主人要見小主人的母親。」貓兒像重新確認似的說。

「我小時候就沒有母親了..」我說。

「喵!小主人沒有看過自己的母親..」貓兒搖著尾巴。

「你的母親是死於一場瓦斯氣爆的。」金蛇吐出分叉的舌頭。「因為你母親外出時瓦斯沒關好導致外洩,整間房間都是瓦斯。你母親回來之後,在還沒有察覺有異味時就打開電燈的開關而引發瓦斯爆炸。」

「所以..」我低著頭。

「先過橋吧!他們追來了。」猿將嚷喊著。

熟悉又令人頭痛的詭異聲從森林裡傳了過來。像尖叫,像嘲諷,又像哀嚎,在森林裡越來越響亮起來。

「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快..」猿將說。

「小主人快..快坐上我..」

帝雉把雙翼放低下來,很緊張的跟我說。

「喵喵..我也要跟小主人一起。」貓兒向帝雉吵著。

「不行!貓兒和犬太你們兩個就由雷豹載吧!帝雉沒辦法載那麼多..」猿將身軀朝向著森林。「這裡就由我斷後吧!」

「喔喔..小氣喵..」貓兒嘟著嘴。

斷後?單獨面對那猶如洪水一般的人。我難以想像那種畫面。

身軀快速縮小的金蛇滑到我的身上。我捧著變成小蛇模樣的金蛇。帝雉雙翼往地面一拍,激起一股能把樹林搖動的巨風後就朝著天空躍起。背上載著犬太和貓兒的雷豹也一下子奔向前方。

帝雉飛行在橋的上方。雷豹四肢踩著吊橋上的木板快速移動著。坐在雷豹背上的貓兒和犬太一下子看著我,一下子望向後方。深不見底的崖谷好像能將所有一切都吸入般的一片巨大黑暗。被薄霧撫弄的肌膚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就好像整個人快被抽空的感覺。

「猿將呢?」我問。「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

「牠在等我們過去,就會把吊橋毀掉,這是唯一能阻止他們的辦法。」捧在我手上的金蛇,一副像躺在柔軟的沙發上露出很享受的模樣。

當金蛇話一畢,吊橋突然斷裂。我嚇了一跳往回頭看,那些人和猿將跟著那一端斷裂的吊橋一同墮落到斷崖下。

「來不及了,他們太快了。」帝雉大喊著。

這座吊橋超乎想像的深遠,連閃電般奔跑飛快的雷豹也來不及到逹對面。雷豹、貓兒和犬太在哀喊聲中隨著吊橋也一同墮落。

「帝雉!帝雉!牠們都掉下去了。」我著急的說。

「金蛇快去救牠們!」帝雉著急喊著。

「小主人牠們就交給我吧!」

金蛇一下子從我的手中滑出,牠快速的往崖谷墮下時身軀突然變得龐大起來。發出一道連空氣都震動起來的吼聲後,像魚在水裡很自在游行似的往崖谷底直衝而去。

當我再看到金蛇時,牠己經變得相當巨大,帝雉簡直就像一隻飛翔在牠身邊的麻雀。而且原來蛇的樣貌也蛻變成龍的樣貌。猿將、雷豹、犬太和貓兒就坐在這條金色的巨龍背上。

「一定要那麼誇張的變得這麼大隻嗎?」帝雉說。「要是被他們發現了就不好了。」

「難得有表現的機會!」金蛇呵呵笑的說。

「你被他們找到,連我們也會有麻煩。」

「放心吧。」

「少來!明明是這個斷崖並不是那麼容易通行‧‧」犬太臉轉向一邊說。

好像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到逹崖邊。落到地上後,大夥才放鬆似的在原地休息著。金蛇恢復蛇的樣貌。犬太和雷豹躺平在地上呼呼喘氣著。猿將好像受了傷,帝雉正為牠擦上深綠色草藥。貓兒則抱著我哭,說牠差點再也見不到我了。我摸著貓兒的頭看著剛剛所在的深遠對面。只有一片朦朧閃著雷電的黑雲。沒有那些人,也見不到森林和地面。

「小主人,喵,你在看那片黑雲嗎?」

貓兒的臉依靠在我的大腿上。

「嗯。」我臉轉向貓兒側臉說。「剛剛我們在那裡並沒有那片看起來很怪異的黑雲,是我們離開後才有的嗎?」

「喵喵..」貓兒笑了幾聲。「其實那片黑雲一直存在著,我們要去等小主人的時候就看見它了。金蛇說它代表的是人類的最後命運。喵。小主人應該不知道,從冥府之國望去的人界,和從人界望去的冥府之國景象會不一樣。雖然我們剛剛在那裡,但一樣的我們也是看不見它的。只有來到這裡我們才能看見那片黑雲。喵!就有點像小主人你們人類所說的只有站在不同角度,才能看到不同的東西。喵。我說的對嗎?」

「哦!」

「老實說,其實不該把小主人帶來冥府之國的,因為小主人不屬於冥府之國。喵。沒辦法!猿將很久以前就說過人界的事物己經朝向顛倒崩壞的狀況發展。現在己經超出極限毀滅了,喵!不把小主人帶來也不行。大家早都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在冥府之國裡會有很多忌諱,在還沒進入前我想讓小主人你先知道。」金蛇滑到我的身邊說。「比如小主人還沒完全脫離人類之前,在冥府之國裡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是人類。」

「對哦!他們如果發現小主人是人類,小主人會被抓走的。」貓兒說。

我己經在牠們口中的冥府之國了呀。我想。這種感覺就好像從白天很快的到黑夜,一天又結束的感覺。

 

  涼爽的風像輕薄的薄紗般滑過我臉龐的肌膚,感覺和印象中所熟悉的風是不一樣。瞬間鼻子裡塞入一股陌生的清新氣味。陌生的草原味道又像似快乾燥的泥土味。懸崖邊除了跟著吊橋掉入崖谷的柱子斷裂痕跡外,只有一棵斜傾的枯樹。猶如楊柳的枝葉垂向地下的樹枝隨著風不停擺動著。樹枝時而很神奇性的冒出嫩綠顏色,時而褪去變成毫無生氣的褐色。

  我抬頭望向像撲了粉似灰朦朧的天空,分不清牠們所說的冥府之國現在是白天或是黑夜的差別。一片閃著細光不知名的微小東西,很快的往另個方向飄去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的臉朝向笑瞇瞇的貓兒的臉。又一陣從某個不知名的遠方流浪到這裡來的風,把我額頭上的髮稍挑了起來。

  人類是怎麼了。從金蛇和貓兒很難為情的表情看來,好像不太願意跟我講述的太明白。隱隱約約感覺人類在冥府之國簡直像極非法入境的破壞狂、搶匪、騙徒、殺人犯之類的,或是詛咒、瘟疫、污染、災難呢。還有為什麼不能在冥府之國裡透露出有關於人類一切的事情?是誰會把進入到冥府之國的人類抓走呢?難道曾經有人類進到冥府之國裡做出讓人覺得不好的事。不過牠們說我己經死了,那我現在還算是人類嗎?還是仍歸類於人類這邊的靈魂。

  很深遠的對面崖上傳來很可怕的咆哮聲。聲音越來越強烈。感覺好像全世界的人類都一同說好了聚集在對面的崖邊上,同一時間發出像災難片裡的人們死亡前所發出非常驚恐嘶喊著那種聲音。像把尖銳的劍毫不預防的從耳朵刺進腦裡一直迴響這個聲音。整個懸崖都被咆哮聲吞沒,連天空都被震動起來微微顫抖似的。我從來都沒聽過這麼不可思議壯觀的聲音,就像陸地上的城市及高山都被不可思議的巨大海嘯淹沒,甚至連飛行到天空中的飛機也逃離不了被捲入海底似的聲音。猿將向大家喊著快離開這裡,他們要從另一邊過來了。

  他們要過來了!我眼前湧起剛剛那些駭人的場景,心臟又開始急促跳動。

  

  我又要再次坐上怎麼看都很瘦弱的帝雉。猿將說由於我無法像牠們這樣快速奔跑,只能由帝雉載著我,一方面飛行在空中對突如其來的危機也比較容易擺脫。而且要去的地方,對人類來說是非常遙遠的。帝雉好像非常樂意載著對牠而言還蠻大隻的我(以動物體積而言),己經優雅的站立好並展開羽毛鮮艷的雙翅。貓兒和犬太則繼續由雷豹負責載著。矮小的貓兒和犬太努力躍上雷豹背上的模樣十分可愛,好像只有馬戲團裡才會出現的畫面。一隻小貓和小狗很努力的想要坐在一隻比自己還要高大強壯的豹身上。在旁的猿將露出好吧!如果不行,我來幫你們兩位的表情。不過這樣有趣的場景卻被可怕的咆哮聲重重壓住,沈重到好像連呼吸聲都被壓扁在地上。所有的一切存在都只剩下可怕的咆哮聲,連看得見的物體的色澤及動作都被聲音取代變的透明起來。好像這個世界根本是由聲音所結合起來的,自己也是由聲音的分子所衍生出來的。不知不覺中金蛇己經窩在我的手中把身體捲繞起來。

  我們順著懸崖邊往冥府之國的方向前去。帝雉一展翅騰上空中後就以相當快速的方式飛行著。我無法睜開眼睛,冰冷的強風把我的臉及身體拍打得相當疼痛,耳朵一面被咻咻聲割痛著,一面對那可怕的咆哮聲像用盡力氣擺脫似的逐漸遠離。突然有股暖暖的熱氣撲向我的身體,把我包覆起來。難受的感覺一瞬間從身上全部掉落消失不見,身體變得輕鬆舒服起來。

  我睜開眼睛,是一團忽隱忽現像霧般金色的氣籠罩著我。金蛇繞上我的左手肘吐出分岔的舌頭看著我,一邊好像要把頭上冒出一對和鹿角一模一樣的小巧的角,隱藏起來的沒入頭裡。在地面上只有金色和灰藍色的流光一直往前快速流竄。四週的景象像一幅剛完成的水彩畫被人惡意用刷子亂刷一通,己經全部糊模不清,只剩下不規則鋸齒狀的天空還緊緊貼在上方。直到景象像鏡頭對焦終於完成才逐漸清楚起來的時候,我們己經快進入一處巨大昏暗的森林裡。

  一進入森林,我們沒入死寂和古老的氛圍。所有看得到的一切都是靜止不動似的,樹林、氣流、聲音、連掉落進來的微弱光線及氣味都凝結停在半空中似的,時間和空間彷彿全死掉般停止下來,甚至根本連這座森林是否有著生命也無法確定。好像到了某個時光點上,不知原因的終止時間。現在所看到的都是在那終止時間點上完整保留下來的模樣,連一撮沙子都沒被移動過。簡直就像在久遠的從前被遺棄的一座蠟像森林靜靜待在荒廢的博物館裡。

  帝雉的飛行速度好像放慢下來,翅膀拍著像失去生命的空氣的次速也越來越少,甚至乾脆伸直翅膀以滑翔的方式繼續朝向森林內部前進著。感覺好像不是帝雉朝著森林裡飛行著,而是正被森林永無止盡的深長黑暗吞入,在空中慢慢消化成一道不具任何意義的影子,直到停滯某個被遺棄的時空點。帝雉底下的雷豹和猿將仍緊緊跟隨著。我們穿越過生長的和摩天大樓一樣不可思議高大粗獷的樹林。和巨大的樹林比較起來,人和動物根本就是忽然闖入一處巨人居住的森林的沙粒般昆蟲,如果一不小心可能會被路過的巨人踩個正著也說不定。昏暗的地面上隱約看起來很乾淨,好像有專業的清潔人員在做定期打掃整理,讓這座森林保持的很不自然性整齊乾淨。除了把樹包圍住不知名的各類低矮植物外,樹與樹之間的空地倒是露出一片相當平坦的泥土。偶爾會出現散落到森林裡的微弱光線。帝雉繞進左邊的樹林間,又向右邊的樹林間飛進。底下的雷豹和猿將很輕鬆躍上一處又一處從地面冒出的大樹根。

  「小主人這座森林叫深邃森林,是冥府之國最靠近人類世界部份的邊境。這座森林非常古老,面積非常廣大,很少會有人來,所以相當隱密。可以說我們現在暫時安全了。」金蛇吐著舌頭說。「我們現在要穿過這座森林先到另一處地方,雖然要花費一些時間。然後找到悲冥船最後所在的位置,就能幫小主人完成心願了。」

  情緒仍保持混亂中的我默默聽著。

  「小主人!」

  「嗯!」

  「小主人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吧!」

  還待在剛剛那可怕地方的靈魂好像終於回到自己的身上。週遭的事物逐漸明朗起來,而不是某一個抽象類或形象類的物體,在我面前或身邊巨烈晃動。我的知覺神經也好像恢復該有的功能。我的手己經很清楚感受到帝雉脖子上羽毛的柔順觸感,也聞到淡淡的特殊花香味。不知道是從帝雉或金蛇身上散發出來的。或是森林的味道。懸空在翅膀下的雙腳像放入果凍般的氣流一直被拉扯住。

  「嗯!」我喉嚨擠出乾乾的聲音。

  冥府之國是一個令人說不出感覺的地方。光是這麼嘆為觀止的巨大森林就令人無法想像,更別提會說話的動物及神話故事裡才會有的神獸。也許因為我是人類,所以無法去了解超出人類認知範圍之外的事物,或則可以說我只能用著『身上唯一擁有』的人類牌理解模式,來認為這個世界的模樣應該是什麼。就像電腦的作業軟體一旦不符合作業系統就會產生當機或麻煩的事。因此我無法了解扣除人類之外事物的真實面貌。就算是在人類世界,也無人能真正了解地球裡所有一切全貌,連人類自己,都無法了解自己了,還能真正去了解什麼呢。而且能去到很特別地方的人也只不過少數。我想。

  「我是從來沒看過長得這麼高大的樹‧‧」我終於可以很順利的說話樣子。「如果有像這樣一望無際的古老森林話,不是會被一些人砍掉做木材家俱,就是拿來做渡假村或主題遊樂園用。我想沒多久這裡就會變成另一種樣子。我們那裡的人就是這個樣,不管是稻田、草地、林地只要能賺錢,都可以挖掉蓋成工廠、大樓,然後再把土地和河川污染到連自己都居住不下去地步,然後再去抗議,去要點好處過日子‧‧‧」

  我想起以前的事。雖然己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種很酸酸瀝瀝的力量把我的心臟握痛起來。所有的記憶就像塵封己久的放映機又被人再度開啟,畫面卻仍是空白的。沒有聲音,沒有字幕,沒有任何背景。那裡頭只有一個自己。那裡頭的自己好像在發著呆,又好像只是什麼事也沒做就待在那裡。或許那裡頭的自己說不定也正望著另一個裡頭的自己,沒有任何意義地望著好像發著呆或只是靜止不動另一個自己。在一片空白的地方,找不到入口,找不到出口。不管花上多少力氣與時間。因為那只是一處空白的地方,什麼都不存在的空白地方。也許因此喪失某種信念而放棄繼續下去的意志。所以那裡頭的自己就這麼原地待在空白裡。

  好像才剛剛發生的事。就像此時此刻那些變成怪物般的人們。他們知道關於自己己經變成怪物這件事嗎?還是人類算是己經全部都消失了。只是剛離開家才不久的時間,變得和所有能找得到的印象完全不同。我的眼睛好像快要冒出溫暖的水,雙手變的很無力地繼續握在帝雉的細長脖子上。如果再換一種想法,人類總是以自私自利的方式生活著,會步入淒慘的情況好像也沒什麼好意外的。理所當然會發生是吧。連人類自己都知道不這麼做,將來一定會很糟糕。是不是覆蓋在人類世界上的黑雲由於這個原因。

  我好像又回到空白裡。

  「雖然我們先前己經知道人類世界一些狀況,也聽猿將提到一些‧‧‧」

  我聽著金蛇用著很特殊的聲音發出人類語言,好像終於有人發現我仍在那深不可測的空白地方,正確的找到所在位置,再抓住我從空白地方裡把我拉出來。

  「嗯!」

  我虛弱的看著繞在我手肘上的金蛇。在昏暗的光線裡,還能清楚看見金蛇的表情輪廓。大概是金蛇的軀體本身就會發出弱光的關係。牠眼睛的瞳孔是黑色的。圓滾滾的雙眼裡散發出令人想疼愛的氣息以及能保護人的氣息。兩個小鼻孔對著我的臉,有時候會噴出透明的霧氣。全身都是光滑的金色魚鱗。剛剛我還看見牠的頭有著一對小巧的鹿角,現在並沒有。我現在才意識到牠們是用著人類語言和我說話,而且說話的聲音是非常特殊。好像只有科幻片裡的外星人物才會發出來的聲音。是一種讓人聽了一點都不會覺得很奇怪或不舒服的聲音。

  剛剛的情景實在太混亂了,混亂到我腦海裡全都只有逃命的意識。若不是猿將把我帶離開那裡,可能我現在不知在哪個人類的肚子裡,不,可能身體早就被四分五裂的在好幾個人的肚子裡。如果意識還算清醒的話,大概現在應該正感受著如何被胃酸一步步溶解開來。金蛇又吐出分岔的舌頭,不過很仔細一看不是舌頭而是粉紅色的霧氣。

  帝雉繞過大樹後,隱約聽見沈悶的河水湍急聲在底下傳來。帝雉好像要提昇飛行的高度揮動兩下翅膀,上方層層疊疊的樹幹開始變得越來越粗獷起來。變得比週遭黑暗更深邃的兩道影子在底下忽左忽右跳躍,然後消失。

  「‧‧不止這座森林,可以用另一種說法,在冥府之國裡任何事物存在的時間,都來得比人類的歷史古老許多。因為地球還沒有形成以前,冥府之國就己經存在著‧‧」

  「冥府之國是外星人建立的嗎‧‧」

  雖然知道人類世界和我之間己經毫無關聯性了,仍不由自主的好奇回問。冥府之國應該是個國家吧!不過聽著金蛇牠們的語氣似乎等同於一個地球。即然說我己經死了,那現在的我是仍有意識活動的靈魂吧!因為能感覺冷暖,能感覺痛,能感覺沮喪或無奈的情緒,能看見也能說出話來。幾乎跟活著時候沒什麼兩樣。

  「‧‧還是冥府之國是人類說的地獄!」

  金蛇露出好像用著手抓抓頭似的神情。但金蛇卻沒有手這種身體構造。

  「其實冥府之國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後來才來到冥府之國的,然後待了一段很漫長的時間,途中也會到別的世界去遊蕩,也包含人類的世界。呵呵‧‧我是有聽說地獄是一處非常痛苦及可怕的地方。好像只要是犯過錯的靈魂都會到那個世界裡接受嚴酷的刑罰。至於冥府之國應該不算是地獄,至少我沒有看過人類死亡後離開身體的靈魂都來到這個地方。這裡也不是像刑罰場之類的世界。雖然有好幾個地方不怎麼像樣‧‧」

  原來冥府之國不是地獄。至少光是名稱聽起來就不一樣了。幸好。我心裡想著。

  「金蛇以前是住在別的地方嗎。」

  「是的。想起來那己經是好久遠之前了‧‧」

  沈悶的河水聲消失後,帝雉又揮動著翅膀,上方層層疊疊的粗獷枝幹越來越細窄下來,而黑暗一片的地面漸漸浮出兩道深邃的黑色影子。忽然一片詭異的叫聲跟隨著暗綠色的光絲,像山谷裡爆發而出的洪水從兩側幽暗的林間裡攔截過來。好像懷抱極端憤怒的眾多拳頭要把路過的人打死似的聲音撲向我們。詭異的聲音聽起來像好幾種發出奇怪難聽聲音的樂器,或好幾個人操著不同口音胡亂罵人的聲音。是非常零亂不堪喧嚷的聲音。環繞在帝雉週圍的流動光絲,像一群飢餓的蜘蛛正在確認是否有獵物己經落入自己設下的圈套,然後再把身上的毒刺刺入獵物的體內進行麻痺。小主人請暫時不要說話,金蛇說。金蛇不停臉轉向左右的警覺著,吐舌頭的次數也變得更加頻繁起來。好吵,我的頭漸漸疼痛起來,也感覺到帝雉的羽毛快要豎立起來。那流動中的光絲越看心情越是莫名奇妙的糟糕起來。好像對著人說著你們別爭扎了、你們逃不掉的、你們放棄生命吧。

  「我才不會這麼容易被牠們發現。」

  是帝雉的聲音。

  一下子就脫離詭異的狀況。我好奇的回頭注視著看起來像雲霧流竄在樹林上的光絲。那暗綠色光絲像兩片巨大舖開的布幔,慢慢的被抽回兩側幽暗的樹林裡直到消失。然後我虛弱的回頭。

 

  前方有一片大霧。大霧裡忽隱忽現岩壁的跡象。帝雉好像毫無警覺的直接衝入大霧裡。我慌張的閉上眼睛正要跟他們喊著前方好像有山壁時,發覺帝雉好像仍繼續飛行。以帝雉飛行的速度應該早就撞上山壁。

  冰冷的空氣正撲著我。我睜開眼睛,巨大的森林己經消失了,連接而來的是灰色雲海。我們在雲海的上方正往地面降落中。後方的猿將和雷豹把四肢張得開開的,好像很享受飄浮在空中的感覺。坐在雷豹背上的貓兒開心的向我喊叫。表情扭曲的犬太則是緊緊抱住雷豹的背。整個天空的景象被底下一座湖泊像鏡子般完全映入。湖泊和森林一樣失去時間性的處在原地。與其說是一座湖泊,倒不如說是一面有著平坦光滑表面的鏡子,連一點被挑動的漣漪痕跡都沒有。湖泊被矮樹團團圍繞,視線再延伸,就只剩下覆蓋住矮樹的濃厚灰霧直到邊際。

  金蛇說牠要來找一名老朋友。牠的老朋友知道誰知道悲冥船最後的下落。能知道悲冥船下落的人在冥府之國裡沒幾個。牠的老朋友叫可可龜。很可愛的名字。其實不叫可可龜,牠的名字非常古老及冗長。可可龜是金蛇的語言以我的意識模式辨譯而出。因為很多聲音是人類無法聽得見,只能取聽見的部份做整理了解。就像一路上金蛇跟我說了相當多的話,我只能聽見其中人類語言部份,金蛇也只能以接近人類語言部份跟我說話。金蛇說牠距離最近一次找可可龜,己經是五百年前的事。

  我們落在一處很平坦的柔軟草地上。除了踩踏的草地,就一片籠罩四週的白霧。

  「小主人!」

  貓兒一跳下地上,豎直尾巴就跑來拉著我的衣服。離我較遠的犬太和雷豹,只剩下狗和豹的身影佇立在白霧裡。

  「小主人,我們要進入裡面。」跳躍到地面的金蛇說。

  我們隨著金蛇步入更濃厚的白霧裡。在濃厚的霧裡只剩薄薄的黑色身影,我拉住走在面前身型高大的猿將,無法辨別方向只能小心翼翼跟著走在猶如迷宮般的白霧中。草地像似長在水面上隨著踩踏任意的激烈擺動搖晃,感覺整個人快要噗通一聲沈到水裡去。大夥很安靜,白霧裡聽見不任何聲音。猿將偶爾會伸出手觸碰我,好像確認我是否跟住牠的後方。

  通過一處感受很特別的地方,濃厚的白霧隨著步伐繼續向前而逐漸潰散。我聽見有柵欄被開啟發出嘎嘎的聲音,接著就看到一道非常矮小的柵欄和延伸到盡頭的矮小石牆。柵欄的高度只到我的大腿一半。看起來就算被鎖住了,一般人也能很輕鬆的跨越過去。通過柵欄後,四週的景象像褪去陳年冰封似的開始變化起來,好像北極的風景瞬間轉換到亞熱帶國家的風景。所有看得到的都變得活潑生動起來。暖和的陽光,涼爽的風,山林裡傳來蟲鳴及野獸的叫聲,草與樹散發出古老的芬多精氣味,甚至連猿將牠們都變成了人。一時間我以為今天還有另一群人類也要到這裡來,而我無意之間跟錯他們了。

  我看著變成人樣的猿將。他己經是一名身材粗獷高大的男子。短捲髮,五官相當立體,表情像失去溫度似的相當有威嚴,不過還蠻有親切感。也許是我們己經認識了。猿將穿著布質粗糙的藍色長褲及無袖上衣,看起來好像古代充滿肌肉線條結實到一個極端的羅馬戰士。猿將和走在後方的雷豹比較起來,雷豹就顯得身材削瘦許多。一頭金色短髮,白皮膚及相當清秀俊美的臉孔,和他擁有閃電般快速奔跑的運動細胞這部份一直聯想不起來。雷豹的裝扮就高尚許多。白色的襯衫及杏色窄管褲。腰部綁上打結好的布繩。穿著是一雙亮皮的長馬靴。很有古代貴族的氛圍。

  犬太和貓兒則變成兩名小男孩和小女孩。貓兒穿著一件粉紅色小洋裝,褐色長髮綁成兩條辮子,圓圓的臉蛋,大大的圓眼睛正處在雷豹身後直視著我的眼睛。赤踝的雙腳踩著一雙鞋褐色娃娃鞋。是個令人感到個性和長相都非常可愛甜美的女孩。犬太穿的像極傳遞褔音的小牧師裝扮,黑色頭髮長逹脖子,頭上頂著一頂尖尖灰帽子,肩上還斜背一個不知裝入什麼東西的大袋子。像極了很喜歡上學的小學生。

  走在前面的帝雉己經是個身材纖細高挑的絕世美人,如果以人類男性對女性所作的審美後結論而言。相貌美豔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也找不到任何適合的字眼可以形容面前的一幕。雞蛋臉。白裡透紅的肌膚。細長的彎眉。水汪汪的撫媚雙眼。挺直的鼻子。櫻桃小嘴。豐滿的胸型。纖細的腰身及圓翹的臀型。一切對美麗女子的條件詞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得到。她穿著一件很合身近似旗袍樣式的紅色洋裝,上面繡有許多鳯凰展翅及花朵的圖案。紅色頭髮長到腰部。輪廓美好的耳朵從長髮裡冒出來。頭髮上裝飾著稀有美麗的髮髻及寶石,綁住腰部的封帶也鑲滿美麗的寶石。走路的姿勢、回盼大夥的姿勢都散發出優雅高貴的氣質,好像只有皇宮裡的公主才會擁有的儀態。走在後方的我,不時聞到從她身上留下令人神昏顛倒的香味。

  大夥在一處地方停下腳步。我仍目不轉睛望著站在猿將身旁的帝雉。帝雉看著我,用著纖細的手摀住嘴唇,露出小主人在注視我耶的很撫媚開心的笑容。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有得承受不住的快。想起剛剛一路上都坐在牠身上,覺得整個臉頰都炙熱起來。覺得很不好意思。

  「帝雉!別勾引小主人!」

  貓兒拉住我的上衣,一副生氣模樣對著帝雉做出吐舌頭貌。

  「呵呵,小貓兒別生氣哦!」帝雉用手摀住嘴唇微笑的說。

  對了,好像還少了一個人。是金蛇。難道因為牠體積太小,大夥一不留意就把牠丟在後頭的某個地方。正當我東張西望金蛇蹤影這麼想的時候,金蛇從前方的路上慢慢滑了過來。大夥都從動物變成人類的模樣,只有牠仍保持蛇的樣貌。

  「我們到了鏡之湖泊了。」

  金蛇話一畢,整個景象就像被龍捲風捲到裡頭混亂旋轉的產生巨烈變化。大夥都露出好像早就稀以為常的呆滯表情望向前方,只有我呈現訝異的嘴臉。

  場景換了另一種風貌。我們正處在一棟木造建築屋前方的空地上。屋子的後方是茂密的樹林,連接住更後方是高聳凸出的岩山。一群模樣奇特的鳥類正在樹林上方飛翔著。空氣中都有像似不同類別的植物的花粉到處飄浮。屋子前方的地面上好像有人正烹煮著食物。石鍋裡冒出白白霧氣。兩側則各斜立著吊著小石鍋的木架。灰色的石塊把石鍋圍繞起來,裡頭丟著幾塊正燃燒火焰的木材,還有看起來像動物昆蟲之類的甲殼。圍著火焰的石塊旁,有一雙老舊的草鞋。空地的前方就是一座寧靜的湖泊。是一座完全看不到任何漣漪的湖泊。湖面不時會發出彩色的螢光。有時像似細小水泡般的東西會從螢光裡冒出來,然後飄向天空去。

 

  『不管是誰,只要一進到鏡之湖泊都無所遁形的呈現出內心真正的樣子。誰都無法用任何方式偽裝。小主人看到猿將牠們變成人類模樣,那是牠們內心呈現出來的樣子。心越純粹的人,樣子就會越美好。心越是醜陋的人,樣子就會越呈現糟糕難看。』

  『那為什麼金蛇沒有變成人類。』

  『我本來就是龍呀!所以不可能有人類的模樣。小主人應該己經知道我不是蛇這件事。在懸崖的時候。』

  『嗯!算有點知道。但是猿將牠們不也是動物。』

  『現在是,但以前不算是。』

  『難不成猿將牠們曾經是人類。』

  『或許人類都相信表面上的現象,也相信只要在表面上的現象稍微動一下手腳,就會等同真實的自己讓人這麼認為。不過偽裝就像一張好看的包裝紙,雖然能把裡頭的真貌給包覆住,但也只是包覆起來而以。裡頭的內容其實都不曾外在的修改而有所改變。也許猿將牠們不曾是人類過。』

  『現在只有我和金蛇沒有改變外貌。』

  『呵呵,小主人本來就是人類了。』

  『是不是別的人類來到這裡,外貌也不會有所改變。』

  『會。會改變的。會呈現難以想像的改變。』

  『喔!我還是不能明白!嗯‧。對了!我好像對帝雉有特殊的感覺,在她變成人類模樣以後。誠實的說,好像是男生喜歡上某個女生的那種特殊的感覺。可是她還是一隻鳥的時候,我對她卻毫無特殊的感覺。雖然她本身就是很特別的。』

  『小主人,這份特殊的感覺你能再進一步貼切形容出來嗎?』

  『嗯!很奇怪,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哪個地方遇過‧‧』

  

  屋子裡傳出木板發出嘎嘎的聲音。一隻矮小的陸龜搖搖晃晃的從屋子裡緩慢走出來。牠手上拿著像食物的東西,一邊心情不錯似的哼出某種音律。

  「哦!」

  陸龜像看到什麼似的淒喊一聲,然後睜大雙眼一動也不動停在原地。

  「老朋友,我又來找你了,想問你一件事情。」挺立在陸龜面前的金蛇吐出分岔舌頭。

  「你‧‧你這個災難怪又想到我這裡白吃白喝白住了呀!雖然我很好客,上次差點快被你吃垮!這次竟然‧‧竟然還帶了這麼多動物來,而且連人類都帶進冥府之國。要命。」

  結結巴巴說出話的陸龜把像食物的東西丟在地上,手指著我之後就摀著伸長脖子的小臉。

  「沒辦法,人類的世界己經顛倒毀滅了。」

  我聽著金蛇說人類的世界己經顛倒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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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之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